2022年11月23日 星期三

年輕偶像。

上禮拜去聽了Sanari的演唱會。

大家如果有在認真發摟ØZI(或Sik-K,如果你跟韓國比較熟)可能聽過他們跟他合唱。他不到15歲就出道,今年演唱會正好滿20歲,別說ØZI歌詞說要在台北買醉的時候他都還沒滿十八,以日本法律他現在才能合法喝酒。

愛他沒多久之後疫情就爆發,拖了兩年才朝聖成功。看到本人當然是相當開心,但我大概是當天現場除了工作人員以外最老的男性,超像阿伯要去隔壁整骨結過走錯棚,一切都對我來說都太年輕了。想想覺得問題出在我實在不知道要把這樣一個年輕底迪當成偶像發花癡還是當成創作者崇拜。


如果如台通所說創作是切蛋糕,粉絲就是需要吃下那幾口蛋糕才能真的獲得熱量,不能只是拍外觀打卡傳限動。

很多時候粉絲會跟著創作者一起成長,可以追十幾年幾十年的創作者,即使年輕時候的作品青澀奔放,隨著年紀增長,作品或作品外的展現的樣子經常會反映她們經歷愛恨情仇、生活冷暖、結婚生子之後的人生體悟,觀眾聽眾粉絲也隨著年齡階段各自獲得共鳴和安慰,華語流行樂壇或獨立樂團應該不乏這樣的例子。

發人深省的作品或值得崇拜的創作者細心觀察生活精煉成作品引人共感讓我們反芻人生,但很多時候現實人生已經太累了,我消費音樂影視作品就只是想讓自己開心一點,反而想跟作品保持一點距離。

比如我就很喜歡陳小雲,原來你是空嘴薄舌,你的良心到底在哪裡;如今變心想跟我切,竟然說我親像苦瓜;真是讓人想不到,心肝親像磅心的菜頭,所有歌詞浮誇到有剩,女主角永遠都交往三年被拋棄(?),如果跟他較真可能會覺得淺白又低俗,但輕鬆看待就會覺得很舒壓;我也很喜歡寶可夢,最近在回追剛完結的旅途,再次覺得真的是兒童向卡通,兩個小鬼到處閒晃就可以到處受傳說寶可夢庇佑,但故事有沒有人生啟發根本不重要,這個世界觀建立起來每隻寶可夢都可以半人半獸展現自己的個性,那個可愛太純粹了,我就只想要他們可可愛愛。韓團追到防彈可能還有一點跟著他們的世界觀成長的成分,之後年輕的底迪們真的就是人帥舞帥發完花癡心情好。

跟作品保持距離還有另一種可能性是幻想的創作空間。例如米津第一張專輯就給我們一個西洋鏡小世界,一首歌是一個住民的生活,有中二少年、單戀的人、失眠的人、不敢放感情的人,角色有自己的孤單和悲傷,談的事情不是很難,可以共感又不用赤裸的現實人生經歷來對峙。


Sanari的歌不只很有才歌本身就很有魅力(想當初第一次聽到AKMU也是這個感覺),同時也很誠懇,是把當下的生活加上技術毫無保留變成作品的感覺,沒有裝成熟或無病呻吟。

演唱會結束前他說兩年來走過一些低潮有一陣子寫不出歌但後來好一點了,希望之後好的壞的都可以變成作品呈現給大家,完全是誠懇的創作者,但對我太年輕了。我只能用有距離的方式愛他,正因為是誠懇反映當下生活的作品,我實在融不進二十歲的興奮和熱情,倒也不是說快三十就沒有熱情,但快三十有屬於快三十的課題和體悟。

當下我突然很羨慕現場的年輕妹子們可以參與他現在的成長並且跟著成長,穿制服的高中女生甚至可以真的把他當成偶像當成標竿來崇拜,一個比自己大兩三歲,年輕有才長得帥又誠懇擁抱生活的偶像,很可能可以再愛五年十年,多麼浪漫。至少阿伯我後設得看是很浪漫啦。


但還是算了吧我就是外貌協會喜歡鮮肉少年,沾一點青春氣息回來面對現實就好。

2021年10月4日 星期一

【讀書會紀錄_210918:述說殖民地台灣 解讀八田與一的「物語」】

書名:胎中千鶴(2007)《植民地台湾を語るということ 八田與一の「物語」を読み解く》風響社
時間:2021年9月18日
夥伴:東大前輩N(研究沖繩和平教育以及和平導覽員的敘事等)、東大同學M(研究旅遊雜誌在沖繩修學旅行的介紹中如何再現沖繩,對戰前殖民地問題有興趣) 



我先懺悔,其實我對八田與一真的沒有考試填人名以外的印象,我對不起所有歷任歷史老師。

 

書的篇幅很短,總共60頁左右,整體而言是頗為典型的日本自由派論點,藉由考證八田與一故事的出現和被各路人提及發揚的脈絡,主張「你的親日不是我的親日」,一級。書中大致上有以下重點論點:

・透過司馬遼太郎、小林Yoshinori等人在兩千年代日本民族主義抬頭的時期傳為一段佳話,而這些解讀剛好跟李登輝、蔡焜燦等人以及台灣史教科書接上線,彷彿肯定八田與一的意見有台灣意見背書。然而台灣人的頌揚未必能視為單純懷念日本人的近代化貢獻,必須跟民主化後建立台灣認同的脈絡放在一起看(這應該是大家最熟悉的論點)。

・故事在日本流傳時,即便未必如保守右派強調日本人身為殖民統治者受台灣人愛戴,多也強調八田個人的德性和客觀的水利貢獻,選擇性遺漏八田來台的身分其實是殖民地經濟的一部分,即便確實達成增產,在制度上對當地的農民也有剝削之處,這些不能跟他的水利貢獻或他本人是不是好人混為一談。

・當地人對八田的紀念憑弔有一部分是把他視為地方的守護神,有一些外於紀念偉人的本地脈絡。

 

[跟島田叡的故事有87分像:惡的體制與好的個人]

 

前輩N說,她愈讀愈覺得,八田與一跟島田叡根本有異曲同工之妙。

島田叡是戰前沖繩縣「最後的知事」。戰爭期間沖繩受皇民化教育,處在總動員體制下,應該為了國家的戰爭犧牲小我,宣揚反戰思想會被當成「非國民」排擠舉報,理想上戰爭發生時應該連同平民為天皇光榮戰死,寧可自殺也不可成為俘虜。島田叡身為縣知事,在身分上理應是政府的打手,但是在緊要關頭解散縣政府,鼓勵大家「活下去」(生きろ),為後世稱頌,聽說還被放進道德教科書裡(沒錯日本小學有一科叫道德很荒謬吧哈哈哈)。

 

其中一個很像的地方,是把對歷史評價聚焦在個人的德性善惡而非制度上:「在一個壓迫人的壞體制之中,幸好還是有同情或幫助被壓迫者的好人」。任何國家都有好人和壞人,任何戰爭中都會有人道救援敵人的人跟虐殺敵人的人,個人是不是提供幫忙、對平民友不友善,不應該成為,反之,批評制度或結構的時候,通常也不是為了去說某個人是惡人,要承擔所有責任,根本沒有什麼好混為一談的。

 

N說這樣的故事很多時候TA不是保守右派,反而是一定程度上對殖民壓迫的歷史有所反省的日本人,其實是用「原來我們日本人不是大家都是帝國的走狗,也有一些人是好人」「原來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像日本軍」。但不管是覺得背負帝國日本的殖民原罪或覺得幸好當時也有好日本人,不少自由派還是會無條件將自己跟「以前的日本人」連結在一起,我真的不只遇過一兩個日本人跟我道歉說對不起我們殖民壓迫你們,我每次都覺得有需要我又不代表全台灣。

 

另一個很像的點,則是比較廣義針對「為什麼台灣人到底那麼親日?」的標準回答。相信大家常用或容易先想到的說法都是:「日治時期確實受了很多壓迫,但國民政府接受後大家更慘,相比之下日治時期還好一點」,然後提一下國共內戰、二二八和戒嚴;現在沖繩戰的主流敘事裡,「日本」是看不起沖繩人、教唆平民自殺或把他們當間諜虐殺,是「非但沒有保護國民還主動殺害國民」的存在;反而「美國」雖然作為敵國,卻是遵守國際公約,蓋收容所給倖存平民物資,並協助戰後的存在。

這個比較性的解釋往往反應的是當代最在意的爭論點,對台灣來說是「中國」,對沖繩來說是「日本」,可能有人覺得沖繩現在很多人反對美軍基地駐紮沖繩,但更多沖繩人其實矛頭是指向日本政府,他們更多時候氣的是日本政府的結構性歧視,無視民意、寧可犧牲沖繩人的安全也要對美國低聲下氣。回過頭來我們還是要面對日本的殖民本身,就如同沖繩要面對美軍登陸作戰之所以發生的各個面向,指導教授也常常講完日本兵的荒謬故事之後回過頭來補充說「大家不要忘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平民都是死於美軍的彈殼下」。

 

N最後也說,不管是八田與一或島田叡,如果只是當成偉人故事很可能讓整個歷史教育偏到奇怪的方向,但教案設計得好,有機會討論到各個面向的話,其實可能可以是很好的教材。

 

[誤把有應公當偉人]

 

針對當地人有一部分把八田當作類似土地守護神的說法,作者順便舉了飛虎將軍當例子。

 

疫情剛開始關在家沒事做的時候我很認真找了一些線上演講來聽,當時聽到中研院謝國興老師知識饗宴的公開錄影,是我第一次知道飛虎將軍廟的故事。他講了很多日本人被村里當神拜的故事,大概都是某個死掉的(日本)人的亡靈突然出來作祟,很多時候是有應公的概念,未必跟一些戀慕殖民母國的後殖民批判有什麼關係。比如飛虎將軍的日本信眾集資幫祂造新轎的時候,就是兩邊儀式都做,既開光又請日本神社的人來,他的神像後來還返,讓母校小學的「學弟妹」出來迎接。故事一個比一個荒謬,我真的從頭笑到尾,很紓壓推薦給大家。

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SM7wUk3_I8&t=489s

 


[你的親日不是我的親日]

 

其實如果沒有一些歷史學研究把八田與一的事蹟跟殖民地的現代化建設、統治方式、經濟體系等放在一起看,或後來各路人馬的嘗試建立一些敘事讓他成為親日反日、殖民地功過的註腳,他對嘉南平原水利的貢獻很有可能僅限於地方上的偉人故事。

 

M每次讀到殖民統治時期台灣的研究都會問我現在的台灣人對日本殖民統治的想法。我後來總結說,可能世代和位置造成的認知差距還是蠻大的。

 

相信大家都聽說過爺爺奶奶那一輩很多人很懷念日治時期,聽過李登輝啊誰誰誰覺得自己是日本人之類,但大家應該都很難體會他們所謂「日本精神」到底確切指的是什麼,恐怕也很難有人可以共感,甚至因此(而不是因為動漫日劇流行文化旅遊)而敬愛日本。

我們這個世代基本上有記憶以來學校就有教台灣史,對於日本殖民的印象更多時候是教科書上的知識,大於每天日常生活政治社會各層面的直接感受。中國還會反覆拍抗日神劇給大家看,韓國會有偶像不知道抗日英雄被罵,或在推特講一下新天皇,台灣人感覺看到有人穿旭日旗T恤在路上走、看到舊空軍基地把神風特攻隊畫成Q版當宣傳,或網上瘋傳菅義偉舉令和牌子,好像都沒什麼感覺。雖然課綱會吵慰安婦跟南京大屠殺怎麼寫,但更多時候是連結到當代統獨議題的意識形態,史觀爭論的目光焦點比起直接針對日本,不如說是針對國民黨和兩岸政治。 

 

日本保守派跟自由派一路以來對立的公式就是「你要是學過真正的歷史就會感謝日本」對「你要是學過真正的歷史你怎麼能喜歡日本」,台灣套不進這個公式裡,所以保守右派總是借來用,而自由左派不可能被壓迫還熱愛殖民母國吧!一定要找出抵抗的論述,但這兩種理解說到底都是從日本長年跟韓、中交手的經驗、從日本自己的角度出發;反觀台灣,說白了現在台灣人對日本印象很好、愛去日本玩、喜歡日本流行文化、三一一捐很多錢,希望日本支持我們聯合美國對抗中國,也都是用我們自己的角度,為了我們自己,我們就是沒有韓國跟中國那麼在乎我們跟以前日本的關係。

針對這個沒有交集的狀況,以前只有零星幾位老師在主張,直到比較近年才有新一波論述蓬勃發展(比如今年中就一次出了《台灣研究入門》跟《中國因素的政治社會學》),跟另外兩國相比對話或交鋒還是比較有限。因此大家在找關於日本殖民台灣的資料,很多時候小林之類那些十幾年前自由主義史觀史觀的東西還是陰魂不散,不關心不感興趣的人可能隱約留下親日台灣的模糊印象,而年輕自由派如M反而覺得糾結與不解,卻未必可以實際感受到台灣人的此親日根本非彼親日。

 

蘇碩斌老師跟聽說吳叡人都說過希望上一代「台派等同親日」的齟齬可以停在上一代。台灣認同跟民主化對日治時期史觀的影響,我想應該可以算是我們這一代台灣人相對熟悉的討論,希望哪天真的可以慢慢成為自由派理解台灣的新常識。(當然也希望你各位台灣人理解一下韓國到底為何那麼討厭旭日旗還有為什麼日本支持台獨的都是右派怪人怪黨啦哈哈哈)

2020年9月21日 星期一

[東京不負責任遊記]:世田谷美術館「版畫東京百景」ー哪裡的風景可以代表東京?

 世田谷美術館在帖公園,當初是為了去愛店Woodberry買咖啡豆搭車到用賀,順便滑了google map看附近有些什麼,才偶然發現超巨大公園和美術館就在旁邊。

 美術館建於1986年,主要收藏作品來自法國樸素派畫家,乃至往後非科班出身的日本藝術家,此外還有世田谷區出身藝術家(1官網),多半是活過19世紀到20世紀前半。一樓正好在辦館藏展,真的是沒看過這麼混亂的大雜燴,從歐洲到日本,從畫到書法到偶到攝影到複合媒材,一個藝術家也沒幾件展品什麼都有,每個展間之間也沒有關聯,故事超像硬湊的。但個別藝術家對我來說都很新穎,比如在帛琉和非洲長住過的土方久功很有人類學觀點,繪本作家柚木沙弥郎的偶非常酷,桑原甲子雄戰前昭和的下町攝影會很想看完整個展。總之我只是想說他的館藏本身非常有趣。

 

  

 

什麼是代表東京的風景?

 

 「東京百景」是一個十年計畫,1989~98年間每年找十位版畫家,創作他們心目中的東京。

 很顯然這個問題丟給一百個人會得到一百個答案,完全是廢話,但除了泛泛的說每個人的喜好想法本來就不同,從不同的選擇其實可以看出他個人的生涯中受哪些經驗影響很大,而他又對哪些事物投注了大量心力。

 有人先想到大多數人都會同意的風景或地標,有人直接從自己的經驗出發,畫自己生活環境的鄉愁的沒人知道的風景;有人強調歷史,有人魔幻抽象放眼未來。由畫家各自選材,並寫出個人的選材理由集結出來的「東京百景」,從一開始就只是斷片,注定不能代表東京,但同時當這些再現合成一個企劃化為一個展覽一本圖錄,觀看的人可以很具體的以畫家的們的選材為材料,反思並重構「那到底什麼風景能夠代表東京」。

 

觀展樂趣與門檻

 

 首先視覺上非常有趣,有人用照片搞得很寫實有人很抽象、有人用色超華麗有人刻意簡潔黑白灰,多樣性遠超過想像。身為沒有任何藝術素養的人對純粹的美感受力相當差,版畫可以看到畫家的一些手工痕跡,甚至他說的理由跟他的手法是不是有對上,對我而言可能比水彩油畫等等等更有看點。



 然而身為一個對東京還不熟悉的外國人,這又是一個很不易看的展。
 首先策展方並沒有從2020年當下嘗試重新詮釋或提供比較具體的說明,有些風景對「日本人」、「東京人」而言可能有不用多做解釋的關鍵符號意義,但這些並不為外國人所共有;而每個作品都是由畫家用第一人稱解釋自己的創作動機,許多前提對90年代當時的人們而言可能是眾所皆知,但如今已經成為現代史知識,這部分不要說外國人,年輕人看了恐怕都未必能夠聯想到。我不只知識不足,在這個地方生活所累積的身體感也不夠。

 

 受邀的版畫家都是日本版畫協會的會員,未必所有人都跟東京有必然的密切關連,從小居住的人、從地方上京生活的人、只是短暫來辦事或旅遊過的人,各自會有非常不同的觀察與感受。

 例如〈摩天樓ーShinjuku〉(*2#730-31)的說明:

 

 「…我在東京出生長大並一直生活至今,(新宿)副都心曾經是我『喜歡的東京新風景』。突然巨大的都廳建立之後整個剪影都變了。那之後我變得很討厭那一區。好像都政府從高處睥睨庶民一樣,讓人覺得很不爽。」


 

 對於老一輩的東京人而言這可能是一段可以共感的心得,對新一代東京年輕人來說,經過也好電視上看到也罷,都廳或多或少會有他們生活的軌跡。對我而言,印象中的新宿就是那麼又吵又熱鬧,我無法想像「副都心」剛起步的時候的樣子,即便我知道它是90年才新建這個知識,恐怕也不會產生任何實質感受上的意義。如果沒有他的動機說明,我沒有可以動用來跟他對話的經驗資料,這幅作品對我而言只能是一個拔辣的東京地標。

 其他神宮、上野之類主題反覆出現,同樣是一方面讓人覺得拔辣,但也許對「日本人」來說有特別意義,地景的變化代表一些歷史的政治社會的意義隱藏在畫家個人的經驗裡,但也直接篩選淘汰掉一些沒有共享那些經驗的觀眾。

 

 另一個作品〈小岩不動尊、善養寺 影向之松〉來自不熟悉東京的作者:

 

 「要把東京的風景作成版畫,拿到這個任務時說實話蠻困擾的,因為我一直以來都是以『土』為描繪主體。(影向之松)是樹齡五百年以上的老樹,飽滿渾圓的豔麗樹幹,跟我至今取材的沖繩和屋久島、土佐的粗獷野性完全不同…」(*2#43110-111

 

 

 田島征三是大阪出身,後來住在淡路島,長期創作沖繩相關的繪本如Kijimuna(樹精)的故事,查了一下去年甚至出了《Yanbaru少年》講高江蓋新直升機停機坪的事(*3)。他自認作畫主題跟東京扯不上邊,但還是找了一個可以發揮的主題,這個選擇可能對「東京人」都未必有符號意義,反而是對於田島長期以來的主題有類似興趣的人會比較能夠共感。

 

個人經驗與政治

 

 有些作品藉由風景來抒發個人對特定事件的經驗。例如唯一一幅以靖國神社為主題的作品:

 

 「靖國神社祭祀著我的老師、哥哥和戰友們。御靈祭是盆節時期應景的景象。希望這個祭典永遠盛大,偉大的戰爭犧牲者作為和平日本的礎石可以一直被傳承下去,這才是真正的供養。話的同時我想起特攻隊殞落的戰友稚嫩的臉落下眼淚。燈籠上的文字都與我和我的戰友相關。雖然實際上沒有達成…,但我想做成好像跟戰友們一起在燈籠前拍了紀念照的感覺,所以使用了東京陸軍航空學校時代泛黃的老照片。」(*2#47118-119


 

 正當我前面看得很累想說都不知道大家在幹嘛,看到這張精神都來了(笑)。這個「個人經驗」本身相當容易成為左右派的戰場,不反省天皇制大力歌頌靖國祭典與軍人們為國偉大犧牲已經夠政治不正確(?)而「當代的『民主』和平是日本軍們奮戰得來的」這個靖國敘事,一直為左派詬病、為不在日本脈絡內的人所不解。但身為前日本兵兼遺族,無論畫家本人實際政治立場,至少他是很直率的抒發自己對戰爭的理解和情緒,而這個故事也被原文照刊,沒有因為爭議而被柔性化甚至下架。

 

 另一個反例是國會議事堂的作品:


 「1960年,我大學四年級的時候,每天趁畢業製作的空檔衝去國會前的日美安保鬥爭。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親手改變社會的決心比那時候更高漲。議事堂的震撼力逼迫大家抬頭看它。從那之後過了三十年,落差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2#2264-65


 

 同樣60年安保鬥爭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正面的政治改革象徵,但就保守派和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民眾對抗爭的反感來說未必是件值得推崇的事,但他也是原文照刊。

 

 主動提及一些政治討論的作品也有種點到為止的感覺,如以下〈夢之島(第五福龍丸)〉:

 

 「來自一千萬都民的慾望用完後的食衣住殘渣,最後抵達的墳場就是這個<夢之島>的原型。第五福龍丸是捕捉鮪魚的漁船,1954年在太平洋比基尼環礁暴露於核實驗的放射線,失去了船長,經歷了不為人知的航海,最終被捨棄在當時是<垃圾之島>。與水分離,停用原先的功能,化為巨大的木骨展示品聳立在展場中,看到這樣的光景,彷彿它是從遙遠宇宙的彼端降臨的幻想之船,來拯救在掙扎於世紀末的我們。」(*2#49122-123


 

(展館空間和船體本人長這樣)

 

 第五福龍丸捕魚船遭遇美國海上核爆實驗而遇害的事震盪了當時整個日本的遠洋漁業,引發市民的反核武運動,以及後來保存船體遺骸、留下歷史記憶的運動,如上述最後紀念館蓋在原本是垃圾處理場的夢之島上,而且明明就在水邊卻無法如他原先的功能在水上等種種,其實有更多深意可以探討,而且是正因為它的作品是可以超越寫實的再現才能做到,但他結論寫得非常詩意,其實不太知道他要幹嘛。

  

 對我們這種習慣藝術要介入反應或至少讓人聯想社會的人來說還是多少覺得不過癮。我邊看就邊分心想,如果是台北我可能會選個北車大廳的移工,選個樂生,或選中正紀念堂做個反諷;如果是沖繩我可能會選個邊野古的海,或選個常伴縣民廣場,即便不是直接表現當代社會議題,還是會想選議題正在發生的地景。當然不是說議題優先個人經驗陪襯,兩者本來就不是斷裂的,而且就反思性角度闡明跟自己的關聯是重要甚至必須的。

 但畫家「個人經驗」的原文照刊一體兩面,不拒斥政治也不主動碰觸政治。會長在出版圖錄的前言提到「時代的證人」(*26),就保存世紀末東京的某些斷面而言這點絕對是無庸置疑,但政治和時代意義被擱置。不知道是否藝術歸藝術這個概念還是很強,而不是每個美術館每個藝術單位每個業界都在乎這件事。

 也許專業的人更在意技法或個別作者在美術史上代表的意義,確實看到用色線條和一些拼貼得創意我也驚呼連連覺得有趣,但身為一個沒有專業素養的一般觀眾,又不想「哇好美」就結束,我可以怎麼觀賞這個企劃展呢?

 

 他分成上下兩次展,十月我應該還會去看下集,希望可以有一些新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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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ttps://www.setagayaartmuseum.or.jp/2020/09/20参照。

2 社団法人日本版画協会、1994。「TOKYO 21世紀へのメッセージ 東京百景ー上巻画集ー19891993」。(下集已經賣完了剩上集)

自分で買った図録から感想を書くために文章(中国語訳)と写真を引用させていただいております。商業行為など一切ありません。著作権上問題あれば削除いたします。

3:「沖縄通い40年、「心」作品に 絵本作家・田島征彦さん「『やんばるの少年』」。https://mainichi.jp/articles/20190511/dde/041/040/026000c2020/09/20参照。

2020年8月25日 星期二

[關東不負責任遊記]:丸木美術館、無言館和二戰記憶雜談

 週末人生第一次去了埼玉跟長野,跟研究所同學兩個人開車幾小時,三句不離本行如我們的目的地就是戰爭相關的美術館。

〔原爆圖 丸木美術館〕

 丸木美術館在埼玉縣東松山,主要展出畫家夫妻丸木位里和丸木俊畫的原爆(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爆炸)圖。位里是廣島人,當天人正好不在市區,但親友因此喪生。事發三天後他回到廣島待了一個月,親眼見證現場情況後作畫,戰後美軍接管日本,強烈限制大家進去原爆現場紀錄採訪做研究,他們的畫在全國各地巡迴展出,讓很多人第一次得以知道原爆現場的慘況。

 樓梯上二樓後首先見到的位里的媽媽畫的童話故事場景,給大家看超沈重畫作前先喘口氣。二樓原爆現場的主題分成八部,分別是:

  幽靈」(皮膚因高溫而脫落垂下的傷者行進的樣子)、「火」(城市的火災和毀損)、「水」(求水喝)、「虹」(駐紮軍隊的傷亡)、「少年少女」(被徵召做備戰工程學生的傷亡)、「原子野」、「竹籔」(幾天後的慘況)、「救出」。

 

 下到一樓展示的則是現場之外的後續議題,包括:

  第五福龍丸(遭遇美國海上原子彈試爆的輻射灰的漁船,一名船員半年後死亡,其他人則終身忍受後遺症和癌症)船員在港口的樣子「燒津」和事後市民請願連署的「署名」、「聖殤」(傷亡親子)、「燈籠」(慰靈)、「美軍士兵俘虜之死」,以及「烏鴉」(談遭爆朝鮮半島出身者沒人認屍也不受重視)。

 

(第一部「幽靈」,簡介手冊封面)

(第九部「燒津」,買的明信片)

 

 除了原爆的後續議題外,他們之後也陸續畫了南京大屠殺、猶太人集中營、水俁病,以及沖繩戰的圖。當初會知道他們正是因為「沖繩戰圖」被收藏並展在沖繩的美術館,但也只停留在原爆圖才是他們的原點這個,有點驚訝他們有把後續議題畫出來並放進系列作裡。這代表他們的作畫並不只是停留在再現戰爭當時的慘狀,而是高度與他們所活過年代當下正在發生的政治討論相關。


 上述這些都是戰後日本左派主要關心並持續發聲的社會議題,也代表他們看待二戰的主要觀點,他們其實是隨著議題的被揭露而決定下一幅畫作。

 沖繩戰圖並沒有畫到後續發展,然而仔細一想,他們此前跟沖繩並沒有太多淵源,晚了幾十年才決定畫沖繩戰,並堅持謹慎訪談經歷戰爭的當事人,這個決定本身就相當政治。其中象徵沖繩戰重要的一些事件主題如居民集體自殺(チビチリガマ集團自決),也是80年代以後的口述史調查才讓真相重見天日。說他們的作畫就是運動本身我想也不為過。

 

 攝影讓人有記錄了真實的錯覺,而大多數居民戰爭體驗的細節顯然未必能被拍到,作畫除了把這些文字紀錄的龐大繁雜口述史具象化之外,更不是單純傳遞事實,而是用他們選擇的顏色、構圖和人物特徵來表達他們的情緒,傳遞他們想強調的重點。


 我的超主觀感想是:只有黑灰和火焰的紅色其實幫助觀賞者比較心無旁騖地去看人物的狀態和表情,而長屏風的特色是他超過了視線能夠一次看盡的範圍,或者或許可以說是沒有單一重點。身為觀賞者我被迫要局部局部的看畫中的人物如何受苦,偏偏每個人受苦的方式又不相同,有人活著有人是屍體,每一部都有主題,但畫中原爆受害者的痛苦不能被化約為這些主題。


 沖繩戰圖也有類似的意圖,可以感受到他們的用心,但畢竟是事後訪談,也受當時已經設定的主題框架和口述史採到什麼階段影響,我覺得還是原爆圖的衝擊力更強。


 看完同學們說這是只有他們兩位才能做到的記憶方式,我想就是這個意思。

 

(館外的「痛恨之碑」,代表他們對朝鮮半島出身者議題的重視。
沖繩久米島也有「痛恨之碑」,紀念被日軍作為間諜虐殺的平民,
其中包含朝鮮半島出身的谷川昇/具仲會一家
 


〔無言館〕


 無言館在長野縣上田市稍微遠離市區的山腳下,展的是二戰期間被徵召從軍後戰死的畫家們的畫作,分成本館和新館,每個畫家都會展出幾幅畫,並附上兩張說明,一張標示他的故鄉和學畫的地方、被徵召的年份、戰死的地點年份以及當時的年紀,另一張標示則簡述他的其中一幅畫的故事或他的成長背景,都非常短。本館中其中一些畫家用過的畫具或從軍時的一些證件遺物會放在展示櫃裡展示,而新館除了畫本身之外,也有一個休息區放滿館主的美術相關藏書。

  


 一片森林中幾棟設計簡單乾淨建築物確實讓空間高級而沈靜,然而我跟同學看完當下都有種違和感,她馬上說,這些人終究還是日本兵,這個展還是看不見他們加害的面向,而後來看到我IG限動的沖繩朋友也這樣說。

 

 脈絡是這樣的:在日本,關於二戰的教育一直以來主流都是「反戰」,和平教育跟學生說原爆和沖繩戰造成的悲慘犧牲,學生從戰爭很悲慘產出各種「和平很重要」的勞作和學習單,細究戰爭發生的原因和預防的可能性縱使有人提倡,但「反戰」大多流於形式。隨著時間推進,左派主張不應該只看日本多慘,應該知道日本對於整個亞洲而言是加害者,而後右派則主張戰爭是逼不得已,並且切割歷史和當代,把戰爭連結到對安保國防和勢力均衡的需求,歷史記憶演變成左右派大亂鬥,被認為太政治,不適合在學校碰。


 被視為左派主流二戰觀點更強調批判日軍的加害,而被視為右派主流的二戰觀點會參拜靖國神社、歌頌軍人英勇奮戰,兩派人馬在水火不容,然而對於未曾深究模糊記得要「反戰」的許多人來說卻不衝突:日軍保護我們壯烈犧牲好可憐,居民也好可憐,所以不要再有戰爭了,至於戰爭發生如何避免,那就再說吧,或者交給政治家吧。這個曖昧的立場本身未必帶有保守色彩,但對立場偏右如自民黨政府,這既不得罪遺族傷害民族情感,又可以宣稱並不是支持而不戳破「反戰」泡泡,相當好用,永遠的0》被左派罵美化神風特攻隊,百田尚樹卻矢口否認也是類似的脈絡。

 

 我其實可以輕易想像我的偏左立場同學們會得出這個結論,但又隱約覺得問題好像並不出在士兵的加害性,想了想才確認我的違和感是來自於那個泡泡。


  我的超主觀感想是;單從展覽本身完全無法得知他到底想說什麼。據說館主受訪時表示,他的初衷是想跳過戰爭,透過展出光明的一面,讓他們戰死這個陰影自動顯現,然而這些人並不是有名有姓的大藝術家,我們不可能只靠幾行字就深入他們的背景,同理他們的情境,藉此產生足夠的反思。如果不更深入探討每個人跟戰爭的關聯,那把目光放在作品本身,多提一點作品跟戰前美術史的關聯也是可以做的方向吧,否則對於沒有美術背景的一般觀眾而言,可以得到的其實就只是,哇有一群人很有才華對藝術很有夢想,他們戰死了欸好可惜,說難聽有點廉價。


 對於一個有萬卷美術藏書的館主而言,即便前者他是刻意不為,後者也絕對不是做不到的。是他太把美術史當成理所當然觀眾都該要懂,還是他其實想一定程度維持中立而不希望戳破泡泡呢?無論如何,這個結果的中立其實讓情緒只能往某種主流的方向發展,不提供參觀者思考的材料。這可能才是我的左派同學感到違和的深層理由吧。

 

 室外有個直覺很酷的概念作品是畫筆拼成的一道牆,在它前面有塊石板,上面寫著:「非戰庭院這個庭院是由巴勒斯坦來的一百株橄欖樹苗,以及沖繩摩文仁之丘運來的石頭兩百噸鋪成的。」




 

 沖繩戰是從沖繩本島的中部往南部打,南部是平民死傷最慘重的地方,而摩文仁之丘是日軍最後的司令部,陸軍首領在這裡自殺,戰後尤其在六零年代有來自各都道府縣的日本兵遺族們來到沖繩,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戰死在哪,就在摩文仁之丘上集中蓋了自己督道府縣的慰靈碑。後來山坡下建了沖繩戰的資料館、和平之礎和其他慰靈碑,才逐漸變成今天的和平祈念公園。


 或許就遺族的角度理所當然,慰靈碑上寫的多半是英勇戰死,鮮少從反省戰爭和殃及沖繩平民的角度銘文。導覽的老師曾經半開玩笑說,修學旅行的日本學生們通常沒有那麼多時間參觀到山坡上,這其實是沖繩主體史觀的勝利,原因就是山下更能體現沖繩民眾角度體驗到的戰爭實際狀況。


 而館主是真心沒思考過摩文仁之丘代表的涵意,又或者是其實有其立場,只是不願戳破泡泡呢?


2020.0822-0823

2020年2月9日 星期日

[沖繩]外國人演講大會:想活得不被「國家」束縛(2020.02.10)

(臉書移動)
 
 
 講了一個不討好任何人的主題,想必是台派罵左統,左統和小粉紅罵台獨,觀眾覺得太偏激,評審覺得太負面,異文化交流要正面一點。包括我自己,我只能很平淡地處理它,不然我可能連念完它都有困難。「把沖繩還來」那個紀錄片我真的是看兩次哭兩次都哭到爆。之前邊野古抗爭現場唱那首歌看過紀錄片我真的是唱不出口,就算是改成「還給沖繩」還是唱不出口。總不可能唱國歌和國旗歌抵抗中國侵略嘛。要也唱個晚安台灣。
 
 還是有沖繩朋友聽到哭,有很多人鼓勵,真心感謝大家。希望沖繩人可以感受到我永遠願意謙卑學習你們的歷史,希望台灣留學生可以在北京政府有形到無形的壓力之下獲得一點安慰。如果有些日本人覺得太激進那我也沒辦法,我知道你們很喜歡理性中立,但這就是台灣人的日常,和一些沖繩人的日常。說的方式千百種,不一定每次都能做得很好,但期許自己直到最後都能嘗試跟大家溝通:活在一個相對富饒而且國籍穩定的祖國並不是天經地義的。
 
 來沖繩之前蘇碩斌老師無意間聊到過,說希望我們這代不用重蹈覆轍為了台獨跟日本右派結盟,聽說吳叡人也這樣講過。演講比賽沒幾個人聽,可是世界上必須要有人表達我不合作,不說話會被當啞巴,要像昌一阿伯一樣,當紅人繞了一圈,最終還是一個普通的阿伯。

 
=======原稿=======
(不負責任照翻文字沒有順過)
  
想活得不被「國家」束縛地
 
 有一個經驗讓我難以忘懷。大學的課堂上老師放「把沖繩還來」這個紀錄片給我們看。「把沖繩還來」是從沖繩的回歸運動到現在不斷被傳唱的一首歌。這個紀錄片很平鋪直敘的描述了沖繩回歸之後基地問題也沒能解決,沖繩縣民的安心安全的生活無法被保障的矛盾,並不是特別賺人熱淚的內容。但我看完以後卻哭到停不下來,只因為沖繩的經驗跟台灣的經驗太像了。
 
 紀錄片裡有一個橋段是知花昌一先生把全國體育大會上強制升起的太陽旗燒掉,他認為接受政府和主辦單位對升太陽旗的「強制」,相當於又犯了一次戰前日本國民同意日本發動戰爭的錯。這個行為乍看很激進,但對台灣人的我而言並不奇怪,甚至可說很能理解。其中隱含了無法以「反日」一詞概括的沖繩人的內心糾結。
 
 以前台灣曾在1895年到戰爭結束的50年間成為日本的殖民地。1940年代當時戰爭將至,祖父母一代被迫接受皇民化教育,宣示對天皇忠誠,並被迫作為日本人參加戰爭。戰後我們回歸了「中華民國」,剛開始大家很開心,但很快言論自由就被剝奪。國民黨開始了獨裁政權,用共產主義者、反政府等等藉口把很多人抓起來殺掉。
 
 大家有看過這個國旗嗎(中華民國國旗),大家是不是想著「啊,是台灣的國旗」呢?
 這是中華民國的國旗,對我來說象徵獨裁,並不能代表台灣人。1987年將近40年的獨裁政權結束之後,我們變成得用這個國旗了(五星旗)。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揮中華民國的國旗,就會被當成台獨。
 
 大家知道韓國的偶像團體TWICE嗎?成員有9人,其中有一個台灣人。她叫子瑜。他在韓國上節目的時候因為舉了中華民國的國旗,被中國施壓後被迫道歉。像這樣台灣人到哪都被迫說自己是中國人。日本、中華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旗都不能代表我們,我沒有認同的國旗。
 
 語言也是。戰前的沖繩有方言牌。沖繩戰的時候,說方言的沖繩人曾經被當成間諜殺害。台灣在戰後,國民黨也在學校用過方言牌。日文不用說,台語等方言也被禁止。共通的語言於是變成中文。我的第一語言是中文,但我跟88歲的奶奶說話時說台語。會說中文固然是件好事,但台語也很重要。台灣也有人說客家話,也有原住民的語言。所有的語言都一樣重要。中華民國的「國語」是中文,但我的奶奶不會說中文,他只會說台語和日語。那他算得上哪裡的國民呢?對台灣人來說,只有「母語」,沒有「國語」。
 
 同一個國家的人就該是同一個種族,說一樣的語言嗎?我認為不是這樣。這難道不是為了統一國民而製造出來的謊言嗎?我們並不是只要隸屬於一個國家就必然會幸福。正因為如此,台灣和沖繩才經歷了這麼長時間的認同糾結。作為一個公民我有責任讓我的國家制度更完善,但我不認為我有義務無條件愛我的國家。愛國有時候會造成歧視,讓我們想要排除跟自己不同族群、說不同語言的人,甚至造成國民內化對自己的歧視,這種國家不愛也罷。
 
 但我認為還有希望。只要我們不被作為國民的身份所束縛,我們還是可以透過對話來傳達自己期待的社會。
 我在韓國的濟州島參加過和平營。那時候剛好有機會跟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館長聊台灣的現況。她認為台灣應該跟中國統一,但聊完後她說:「只是同姓就硬說是一家人,確實有點過分」,可說是試著傾聽了台灣的歷史和台灣人的想法。不是政治立場不同就必然無法對話,這只是掌權者拒絕跟人民對話而說的藉口而已。
 
 我們期待一個大家可以擁有多元認同的社會,一個接受各種多樣性的社會,一個可以不論出身一起為了自由和人權努力的社會。
 
 試著對話並透過對話,我們可以一起做這個夢。
 
 
 
=======(以下日文原文照登)=======
 
外国人弁論大会感想:「国家」に縛られずに生きていきたい
 

 おそらく大多数の人の口に合わないスピーチをしてしまった。急進的な独立派には親中派、統一派と中国の公式立場には独立派、一部の日本人には過激派、審査の方々には異文化交流の良さが見えないし(西川長夫もすでに90年代に異文化交流にある国民国家の前提を批判したし笑)政治的でネガティブに見えたかもしれない。私自身でさえかなり客観視しないと読み上げることすらできない重い内容だった。だって「沖縄を返せ」を二回みて二回ともめちゃ泣いたし笑。
 それでも泣いてくれた人たち、いいこと言ってくれた人たち、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私は一生謙虚に沖縄の歴史を学び続ける決意を見せたら、毎日のように中国政府に抑圧される台湾人の慰めになれたらなと。一部の日本人に過激だなこいつって思われるかもしれないけどそれは仕方がない。なぜならそれは台湾の人たち、昔の沖縄の人たちにとっての日常だから。豊かで揺るぎない主権を持っている「国家」にたまたま生まれたから闘わなくて済む、そんな当たり前の珍しさ、いつか伝わるといいなと思って、伝え続けたいと思う。
 独立の道を歩む時に前の世代の過ちを繰り返して右翼と連帯しないように何人かの先生に言われた。数人にしか伝わらないかもしれないが、昌一さんみたいに、「過激」なこと全部やった後も、また普通のおじいちゃんでいることを、一生見習いたいと思う。
 練習に付き合ってくれた先生の方々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
 
=======原稿=======
 
 私には忘れられない日があります。OTVが放送した「沖縄を返せ」という番組を観た日です。この番組は、日本に復帰しても基地問題が解決されず、安心安全に生活できない沖縄県民の葛藤を、淡々と描写していました。ことさらに感情を掻き立てるような内容ではありません。でも、私は、止まらないほど涙を流しました。沖縄がしてきた経験と台湾がしてきた経験が重なり合って見えてきたからです。
  
 番組には知花昌一さんが国体で強制掲揚された日の丸を燃やしたというエピソードが出てきました。その背後にあるのは、軍国主義の象徴としての日の丸の「強制」を容認したら、戦争を容認した戦前の過ちを繰り返すのではないか、という考えです。一見過激な行為に見えますが、台湾出身の私にとっては、それほど不思議なことではなく、むしろ、よく理解できました。そこには「反日」という言葉で片付けられない、沖縄の人たちの葛藤が見えました。
 
  かつて台湾は、日本の植民地でした。1940年代当時、祖父母の世代は皇民化教育を受けさせられました。天皇に忠誠を誓い、日本人として戦争に参加させられたのです。戦争が終わると、「中華民国」に復帰できました。しばらくは喜んでいたのですが、再び言論の自由を奪われました。国民党による独裁が始まったのです。共産主義者、反政府といった口実で、たくさんの人が捕まって、殺されました。
 皆さん、この国旗を見たことがありますか。「あ、台湾の国旗だ」と思いましたか?
 これは、中華民国の国旗なんです。私にとっては、独裁の象徴です。台湾人を代表するものではありません。40年近くの独裁が終わると、今度は、この国旗を掲げなければならなくなりました。中華人民共和国の国旗です。こちらの国旗を振ったら独立派と見なされるようになったのです。
 皆さんは、韓国のアイドルグループのTWICEをご存知ですか。メンバーは9人で、その中に一人だけ台湾人がいます。ツウィさんです。韓国のテレビに出演したとき、彼女は、中華民国の国旗を持っていました。すると、中国から圧力がかかって、謝罪させられました。台湾人は、このように至る所で、自分のことを中国人だと言わされるのです。日本、中華民国、中華人民共和国、どの国旗も私たちの国を象徴するものではありません。私には国旗はないのです。
 
 言葉もそうです。戦前の沖縄には方言札がありました。沖縄戦の時、しまくとぅばを話す沖縄の人々はスパイとして殺されたこともあったそうです。台湾でも、戦後、国民党が学校で方言札を使っていました。日本語はもちろん、台湾語など方言も話してはいけないと言われたのです。共通言語は中国語に変わりました。私にとっても第一言語は中国語ですが、88歳のおばあちゃんと話すときは台湾語を使います。また、台湾には、客家語を使う家族もいます。先住民の言語もあります。中華民国にとっての「母国語」は「中国語」だとされていますが、私のおばあちゃんは、中国語を話しません。台湾語と日本語を話します。おばあちゃんはどこの「国民」になるのでしょうか?台湾人にとって、「母語」はありますが、「母国語」はないのです。
 
 同じ国の人なら、必ず同じルーツを持ち、同じ言葉を話すわけではないと思います。これは、国民を統合するために作られた嘘だと思います。どこかの国に属すれば、かならず幸せになれるとは限りません。だからこそ、沖縄も台湾も長い間、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の葛藤を経験してきたのです。一市民として国の制度をよくする責任はあります。しかし、無条件に国を愛するという義務はないと思います。国を愛することが、時には、差別につながることもあります。自分とはルーツや言葉が違う人を排除することになります。差別を自分の中に内面化することにつながるのであれば、私はそんな国を愛することはできません。
 
 私は希望を持っています。国民としての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に縛られなければ、私たちの願いは、対話によって伝わるの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
 私は、韓国のチェジュ島でピースキャンプに参加したことがあります。そのとき、台湾がおかれている状況について、中国南京大虐殺記念館の館長さんと、話し合う機会がありました。彼女は、「中国と台湾を統一すべきだ」という考えの持ち主です。でも、私と話す中で、「名字が同じだから無理やり家族にする、それは確かにひどい」と言ってくれました。台湾の歴史と台湾人の気持ちを理解してくれたのです。政治的な立場が違うからといって、対話が不可能なわけではないのです。
 私たちは、誰もが柔軟なアイデンティティを持てる社会、ありとあらゆる多様性を受け入れる社会、出身に関係なく自由と人権のために闘える社会を望んでいます。
 対話をすれば、対話によって、こんな社会を作ることができるのです。
 
 ご静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した。